Vol.17《被精神病》

中國人常笑美國久不久就有槍擊案，卻也不懂笑自己國家時常有癲佬斬人。就是專門宰殺幼稚園學生的， 幾年的記憶中都有一連串上過報紙的。當代中國之光怪陸離，比小說更離奇，好像莫言那些意象和比喻顛三倒四的小說筆法。行刑像個菜市場般熱鬧、殺戮也似一場 荒誕的慶典。中國的一切事物，在老外眼中都是奇趣。好像人類學家在原始部落做田野考察一樣，嘴角帶笑，有趣到不得了。

在中國，真正的精神病人通常得不到救治，正常人反會被關進精神病院。中國的精神病人很可能是滿腹經論的知識份子、或是純粹愛上網的年輕人、或者抵抗姦污的平凡弱女。他們被關得久了，也許真會冒出一個念頭：可能我這種才是「瘋」。大比數的瘋人，佔據了病院外的世界，他們也得到改寫標準的力量；少數的正常人在瘋人的圍堵之下，很快就會敗陣。

這種濫觴自尼采的想法，怎看都是理論世界中的反烏托邦。想不到中共將不可能的也變成了現實。中國的精神病資源遠遠追不上需求。保守估計全中國有一億人受各 種情緒問題困擾、幾千萬嚴重患者苦無資源。因為發達國家才會認為有需要去救治公民的精神問題，而第三世界國家求的只是GDP。

「精神病」是一種現代才有的叫法。因為在前工業化時代，人類不用面對機械化、高度分割和重覆的工業生產。精神病被視為「不正常」，很大程度是因為它損害了 人的經濟能力——在工業時代，一個人的經濟能力在於他有多能忍受一種重覆和死氣沉沉的生產模式；加上高度集中的城市環境，也使瘋癲變得對社區危險，必須加 以防範、規訓。可以說，以往的瘋狂，是無傷大雅，甚至是凡塵中的某種神聖（如東正教的「聖愚」觀念）；今天的瘋狂，是社會的負累、是不穩定因素，要關進病 院裡好好控制，以防擴散。

今天的「精神病」的極度負面意義，是作為一種對高度秩序社會的威脅。因此在世界各地，對付精神病都有一套既定程序。包括化學藥物、各式各樣的心理治癒、無 傷大雅的宗教催眠以及最嚴重的病院隔離等等。因為瘋狂是對社會構成和生產秩序的意識形態威脅。每個人都要努力保持「正常」，為自己無法做到「正常」的所有 標準而感到羞愧。

曾幾何時同性戀都是一種精神病，因為它威脅著六七十年代在西方再次興起的中產階級家庭價值觀。

今天中國的精神病人，除了威脅生產秩序、也威脅黨官眼中的政治秩序。精神病或是經濟犯罪，其實都是政治罪。在中國，甚麼都是政治，政治也可以是一切。拿來 告政治犯的，可能是逃稅或者精神異常。政治的邏輯，已經深入人民生活一切層面。外國的社會規訓，大多以社會群眾壓力作無形壓迫；中國的社會規訓，則由公權 力以嚴刑峻法執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