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5《一潭空虛浪白的渾水》

後現代是一個價值崩潰，一切被解構、顛覆、革除的年代。尼采在一百年前發起對基督教信仰之總攻擊， 可視為後現代的開端。在這個世界中，我們要革除外在的規訓和教誨。除過不斷破除神話、消解迷信，我們甚至透過科學、考古和生物學，得以回到洪荒。在那個世 界，道德亦為物種生存之道，不過是將族群利益最大化的演化機制。因此，自尼采起，傳統分崩離析，新的價值卻還未出現。好像一個人死了，他的屍體被埋在泥土 下。蛆蟲長出來了，但大樹還未長出來。

舊世界消失之後，人類被投 入一個全然陌生的價值世界。神死了，以後人類只能靠自己。神之死固然毀滅了舊傳統腐敗黑暗一面，令人類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然人類長久以來，俱為宗教、舊 俗與神話豢養的寵物。被人類養熟了的動物，卻離開主人，重返自然，必將不能適應和謀食。人類在腦袋中革命，舊世界轟然倒塌。然而他們重回荒野，又要重新面 對虛無的世界。

近代歐洲有激進和漸進兩股思潮。一為英國的保守改革路線。因此在歐洲皇室紛紛被革命浪潮遮沒的時代，英國早已完成君主立憲，避過了殺人盈野的局面；一為歐 陸的激進哲學。這股革命力量初於法國，終及俄國共產革命，再席捲整個亞洲。即使到了二戰以後，歐陸仍然為新銳和激進哲學之發源地。悲觀冷峻的存在主義哲 學、當代女權主義以法國哲學家為代表；冷戰時代，激進的社會主義學生運動仍大盛於歐陸。與此同時，美國作為新生霸主，呈王霸之氣。美國人又天性樂觀膚淺， 欠缺先鋒思想發源之土壤。

沙特用「嘔吐」形容那種了解世界不存在意義和因果的恐懼和憂鬱。中國的共產革命，也消解了東方文化的一切意義。最後連當權的共產黨，也要打倒。十年春夢和 浩蕩，又迎來了原始資本主義。這種荒謬，沒有因果，令人作嘔；香港托庇於英國管治，凡一百五十多年，得以避過大禍，卻最終還是被收回，最終還是躲不過中共 的統治；「中國」好像鬼魂索命。開埤一百七十年之香港，要「回歸」只有五十多年的中共，這種荒謬，沒有因果，令人作嘔。

一切愛和恨在新時代也沒有意義了。香港人「恐共」之有多年，然今天「恐共」也被視作無意義之舉了，因為一切都沒有意義。 因此梁文道和許多新銳知識分子都會說：「xxxx是少先隊、黨員，沒有甚麼大不了」；好多自由市場派也會說：「有人來搶奶粉，自由市場容許，沒有甚麼大不 了。」這是一個甚麼都沒有甚麼大不了的時代。這個可以反過來拆解、那個也可以反向解讀——他們的空殼狂傲，只為瓦解，不為建立，自陷陷人於虛無主義。看當 代中國人不愛國、也不恨國，因為愛和恨都沒有意義了。一切價值、美醜善惡，皆付諸於一潭空虛浪白的渾水。